第一章 泥菩萨救人
3.03
江南的梅雨季最是烦人,淅淅沥沥的雨一下就是大半个月,连绵成一片,落个没完。空气里潮得能拧出水来,角门的墙边冒出一大片野蘑菇,肆无忌惮野蛮生长。
这日难得放晴,艳阳挂在当中,天空如水洗过一般清湛,举目望去,万里无云。青绿色的葡萄架下,宋相思着一身浅鹅黄襦裙,斜斜地歪在藤椅上。
微风轻拂,将蝉鸣声吹过耳畔,她舒服地眯了眯眼,像只慵懒的猫。
李妈一进后院,就见到这场景,连忙出声赶她:“姑娘要是困了,就去屋里睡,别在这儿。寒气入了体,容易着凉。”
“李妈,我不困。我就躺会儿。”宋相思翻了个身,没有半点要起来的意思。
李妈拿她没办法,只好放下菜篮子,从里屋抱了条薄被过来,盖在她身上,又顺手掖了掖被角。
“方才我去市集,见菜价又涨了,一只焉了吧唧呆头呆脑的老母鸡,那小贩居然要价二十五文钱,简直是岂有此理!不过姑娘,话又说回来,如今赋税重,小贩也要过日子。你别嫌我老婆子多嘴,这生意再差下去,日子真是要没法儿过了。”
李妈坐在一旁的石凳子上择菜,嘴也不肯闲着,一刻不停地絮絮叨叨。宋相思悄悄将被子往上扯了扯,掩住耳朵,假装自己什么听不到。
李妈说了半晌,口乾舌燥,唯一的听众还半点反应也无,气得扔出了杀手锏:“姑娘不是爱吃土豆嘛?您再不上点心,别说是排骨炖土豆,就是白水煮土豆,咱们也要吃不起了!”
宋相思叹了口气。
她倒不是因为土豆,她是怕了李妈的碎碎念。
大约人上了年纪,唠叨的功力也会跟着见涨。都说花钱买个清净,宋相思没有钱,只好出力换个清净。
于是她道:“好好好,徐夫人前日派家丁来过,你放心,下午我就去她府上,将拟好的花名册给她过目。”
徐家小姐这个月及笄,近几日,徐夫人将陵县大大小小的红娘都托付了个遍。她出手大方,给了每人五两纹银的大红包不说,还放话,谁要是能为她家姑娘觅得如意郎君,她就给谁二十两作媒人礼。
乖乖。
二十两,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宋相思原是想着,这单生意抢手,同行们肯定个个都削尖了脑袋,铆足了劲。自己口齿不够伶俐,人脉不够广阔,还是不凑这个热闹的好。
谁知啊,老天有意同她过不去,派了个克星来哄她掺一脚,她哪里还敢不从呢。
过了晌午,待日头没那么毒辣,她就动身前往徐府。徐夫人见她与自家女儿一般大,却是命苦,小小年纪就要出来讨生活,便拉着她多说了会子话,还留了晚膳。
到底是大户人家,鸡鸭鱼肉,水果点心,满满当当摆了一整桌。宋相思好多年没有吃过这样丰盛的一餐,当下胃口大开,吃了不少,还喝了两杯陈年花雕。
宋相思酒量不好,刚出徐府那会儿还没感觉,走了半条街,酒劲上头,脸开始烧起来,脑子也跟着昏沉。好在徐府离明月馆并不远,即使闭着眼睛她也不会走错。
到了门口,宋相思伸手要拉门环,才走进,就被绊了一跤,当下朝着地上摔去。
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摔在冰冷的地面上。一个温热的肉垫护住了她。
血腥味顺着鼻端一丝一缕地飘进来,她有些懵,支起手肘,借力站了起来。再凑近一看,她的酒登时全醒了。
这哪里是什么肉垫,这分明是一具尸体!
月白的袍子上破开好几道口子,兴许是方才那一压牵动了伤口,又有新鲜的血液不断缓缓流出,连宋相思的裙摆都沾上了血污。
她一时之间吃不准这人是死是活,咬咬牙,最后还是颤抖着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好还好,是活的。
宋相思松了口气。本来生意就不好,门口再添条冤魂,她还是趁早改行卖红薯去算了。
既然人还没死,她忙叩了叩门环,压低声音朝里喊:“李妈!李妈!”
不一会儿,便有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李妈甫一开门,就有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以为是自家姑娘受了伤,急急问道:“姑娘,出了什么事?伤哪儿了?”
“不是我,是他。”宋相思用手指了指地上那个半死不活的男人。
李妈更慌了:“哎呀呀,姑娘,你杀人了?”
宋相思:“……”
她俯下身子,将男人的手臂搭在自己肩头,另一只手则揽住他的腰,同时道:“李妈,快来搭把手,把人扶进去。”
李妈心里有些不情愿,奈何宋相思发话了,她只好听从。
二人把男子扶到西面空屋子的床上,宋相思打了盆水,沾湿毛巾,拧到半干,替他擦掉脸和身上的血迹,小心避开伤口。等看起来没那么骇人了,便道:“李妈,去请大夫。”
李妈迟疑地看了主子一眼,站在原地没动。
宋相思有些恼了,催道:“李妈,你倒是去啊。”
“好好好。”李妈应下,快步离开了屋子。
不一会儿,大夫就来了。一番望闻问切之后,他忍不住感慨:“这位公子真是福大命大,要是再晚半个时辰诊治,恐怕这会儿已经在阎王殿了。”
说完,大夫扭头,对着身后的两人叮嘱道:“都是些皮外伤,避开了要害,拿金疮药敷在伤口处,每日换一次纱布就好。不过,他失血过多,身子虚,这几日须好生将养着,切莫操劳。”
宋相思认真地在心中记下,道:“您放心,我们省得了。李妈,送送大夫。”
李妈和大夫离开屋子,四周陡然安静下来。宋相思取了金疮药,抖落出合适的量铺在纱布上,开始为男子上药。
吱嘎。
李妈推门走了进来,一见她,嘴里就开始嘟哝:“姑娘要救人是好事,但眼下咱们也是泥菩萨过江,实在有心无力啊。日落后出诊,那大夫足足收了两倍诊金,金疮药和纱布还得花钱……”
“李妈,”宋相思忍不住打断她,“父亲生前曾教导我,要存善心,行好事。县里人家这样多,偏他倒在明月馆门口,教我如何见死不救。”
李妈不说话了,低低叹了口气,接过宋相思手里的东西,道:“姑娘累了一天了,早点回去歇息吧,老奴来就好。”
屋里的蜡烛快燃光了,宋相思新点了一盏油灯,放在床边的架上,屋里一下子亮堂了许多。
“这是什么东西?”李妈的手里捏着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玉佩。
那玉佩晶莹剔透,散发着柔和的光泽,最难得的是,不见半点杂质,可见是十分上等的好料,正中间,还用小篆刻了一个“轩”字。
李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放下玉佩,转身出了屋子,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本小花名册,一页一页细细翻着。
“找到了找到了。孟靖轩,孟家独子,剑眉星目,清俊非常,能文能武,家境殷实,尚无妻妾。周岁时,族中长老赠美玉,以衬其名讳。”李妈把书一合,眼角眉梢尽是笑意,“姑娘,你这是救了位财神爷啊!”
宋相思听得糊涂:“李妈你说什么?”
“明儿我就放出消息,说孟公子托了咱们帮他选妻,到时候,县里的夫人小姐听到风声,一定乌央乌央都朝明月馆来了。”李妈乐呵呵地回答,一双眼睛都快笑得看不见了。
宋相思总算明白过来了,颇有些无奈:“李妈,你可不要乱来。孟公子还昏迷着,这样大的事,总得先问过人家的意见吧。”
李妈撇嘴,有些不以为然:“你是他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你,他早就见阎王去了。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孟公子知礼仪,识大体,这点小忙一定愿意帮的。等天一亮,我就去市集上买些瓜果点心来,姑娘,你就拿好麻袋等着收钱吧。”
“李妈……”
宋相思还想再劝,李妈却先一步打断了她:“哎呀,真是困死个人了。忙活了一晚上,明儿还得早起,我得回去睡了。姑娘,你也早点歇息吧。”
说完,像是怕宋相思叫住她似的,快步离开了屋子。
宋相思劝不住她,只好低低一叹,对着床上昏迷的孟靖轩道了声“对不住”,便也起身走了。
李妈的效率果然快。
不过三日的工夫,几乎全陵县都知道京城的孟家公子要选妻的事情了。这些天,明月馆前难得车水马龙,各家小姐和陪同的老妈子一茬又一茬地前来,门槛都生生踏低了一寸。
宋相思总觉得这件事不上道,所以推诿着不肯出去见客。李妈没办法,只得拉下一张老脸,亲自出马,换前者去照顾孟靖轩。
到底是习武之人,身体底子较一般人好上许多。下午,宋相思为孟靖轩换药时,发现多数伤口已经愈合,有的甚至还长出了嫩粉色的新肉。她将金疮药撒在伤口上,又拿出一卷乾净的纱布,细细为他缠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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