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孟公子,你要娶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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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面团大约是水加多了,粘手得很。李妈也看出来了,嫌弃地摇了摇头,道:“公子还是去看火吧,揉面这等小事,老身来就好。”
孟靖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知道自己不擅长,便没有坚持,将面团放下,转身去了灶台边。
他做惯了富家公子,自幼奴仆环绕,丫鬟成群,十指不沾阳春水,又怎么干得了这种粗活。添柴的时候没注意,就被火舌烫了手。
他听见李妈让他把晒好的花瓣拿来,来不及看手上的伤,二话不说起身去拿筲箕。
宋相思看着看着,眼前忽然就蒙上了一层雾。她揉了揉眼,抬脚慢吞吞地往回走。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孟靖轩过来了,一并过来的,还有碟子里的桃花酥,泛着金黄的光泽,散着淡淡的香。
“如今这时节,桃花早都谢光了,我只好拿乾花泡水又晾乾。你尝尝,看味道合不合胃口。”他佯装不在意,可端着瓷盘的指尖却用力到微微发白。
她垂头瞥了眼,见掌心和手指上分别有几处刀伤和烫伤,还没来得及处理,这会子已经自行凝住了。她看得眼睛酸涩,有泪要落下来。
到底还是个姑娘家,对爱情,总还存着些许期盼。那折子戏里的秾丽缠绵,她亦向往。
于是,那一刻,她的心里下定了决心。
她抬眼看向他,朱唇轻启:“孟公子,我代我自己,向你说亲。明月馆的宋姑娘生得清秀,人也善良,与你是极相配的。不知你意下如何呢?”
孟靖轩怔住了。反应过来以后,心头的狂喜几乎要淹没了他。
从小到大第一个真心喜欢的姑娘啊,怎么会不同意呢。
“好,那,我,你……”脑海中涌上千言万语,伶俐如他,竟也嘴笨起来。
宋相思见他懊恼,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正午的光透过雕花木窗,将两人的剪影映在墙上,安然而美好。
两姓姻缘,一堂缔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既然确定了彼此的心意,孟靖轩便提出让宋相思随他回京城,见见孟父孟母。
这提议合情合理,宋相思自然应下。她将明月馆托付给李妈照看,自己则租了辆马车,和孟靖轩一起上路了。
京城乃天子脚下,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自与别处不同。宋相思掀起车帘一角,朝外探看,远远的,只见那醉仙楼的匾额在烈日下闪着金光。
孟靖轩见她愣神,就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以为她感兴趣,便开口道:“这醉仙楼,据说是先皇最喜欢的酒楼,年年微服私访都会来这里。瞧那门牌,就是先皇的亲笔。”
“是吗。”宋相思淡淡地应了声,顺手将帘子放下了。
孟府坐落西巷,占地极广,几乎绵延了大半条街。正大门外,两只石狮子蹲坐着,昂首挺胸,气势非凡,既庄严肃穆,又有豪门气派。
孟夫人收到消息,早早儿地就在门口等着了。自家儿子清心寡欲了小半辈子,她倒是有些好奇,到底是哪家姑娘让他动了凡心。
绿棚红边的马车晃晃悠悠到了门口,孟靖轩率先跳下车,随后宋相思掀开帘子,从里头走了出来。
车辕有些高,宋相思提着裙子,迟疑着顿住脚步。孟靖轩见状,忙伸出手,想扶她下来。不远处的孟夫人看着这一幕,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自家臭小子果然开窍了,就是人情世故还不够通达。孟府大门临街而建,来往都是行人,众目睽睽之下挽手搭肩,这要是传出去,像什么话。
想到这儿,她忙朝身侧的丫鬟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立刻将提前准备好的矮凳放过去垫脚。宋相思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踩着下了马车。
待两人走近,孟夫人笑道:“我打巳时起,就巴巴儿地盼着,可算是到了。一路过来累不累?饭菜早都备好,只等你们来呢。”
孟靖轩看了看四周,问:“娘,爹呢?”
“他去铺子里收账了,要明天才能回。我们不等他。”孟夫人说着,走到宋相思身边,亲亲热热地拉住了她的手,“听说宋姑娘是陵县人?我年轻时去过那儿,人杰地灵,是个好地方呢。”
先前孟靖轩寄来家书,上头特意言明宋相思无父无母,亦无兄弟姐妹,孟夫人作为当家主母,这点分寸还是有的,闲话间巧妙地避开了所有不能聊的禁忌,拿捏得很是妥当。
两人聊了一路,孟夫人见宋相思模样清秀,谈吐得体,越看越满意,连道:“宋姑娘与我真是投缘。你难得过来一趟,我已命人将西园收拾了,不妨多住几日。”
宋相思偷偷看了眼一旁的孟靖轩,见他目光殷切,生怕自己说出半个“不”字来,忍不住耳尖微红,含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叨扰了。”
三人说说笑笑到了前厅,这时,从外头走来一个下人,先是朝孟夫人行了个礼,而后道:“老太太听说轩哥儿回来了,要见他呢。”
孟夫人应了声,示意自己知晓了,扭头对孟靖轩道:“轩儿,你走以后,老太太一直都很惦记你,如今既回来了,去看看她老人家吧。正好,宋姑娘也一块儿过去吧。”
宋相思看了孟靖轩一眼,后者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忙道:“你放心,我祖母人极好,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这话并没有安慰到宋相思。不知怎的,她心里莫名有些不安,可孟夫人和孟靖轩都还等着她的答复,只好点了点头。
三人离开前厅,一路往南走,进了垂花门,又穿过抄手游廊,终于到了存菊堂。
孟老夫人才用完午膳,正在丫鬟的服侍下净手漱口。听到脚步声,她连忙抬起头,眼眶登时就热了:“轩哥儿,快来,到祖母这里来。”
孟靖轩快步走过去,半蹲下身子,好让她看清自己:“祖母,轩儿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自打你走后,音信全无,祖母心里着急啊,偏偏你父亲派出去寻你的人,没打听出半点下落,祖母是真怕你出事。现下你回来了,祖母的一颗心,终于能落回肚子里了。”
孟老夫人说着,忍不住又伤感起来。孟靖轩也有些鼻子发酸,忙道:“祖母,你看,我好好儿的呢,你别哭。”
“祖母是心里高兴。好了,不说这些了。”孟老夫人拿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抬头见孟夫人身边站了一个着鹅黄襦裙的少女,便冲她招了招手:“这位就是宋姑娘吧。好孩子,快过来。”
宋相思闻言,听话地上前两步,朝孟老夫人福了一福。
她站得远,孟老夫人年纪大了,加上才哭过,视线并不十分清晰。她见宋相思通身的气派,还有行止间的仪态,无不像极了某人,不由得脸色微微一变。
想到这儿,她又招了招手:“好孩子,再走近点儿,让祖母好好看看你。”
宋相思又走了几步,孟老夫人的脖子不着痕迹地向前探了探,待看清容貌的那一刻,彻底坐实了她心中的猜想。
她强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冷声道:“你们俩都先下去,我有话要单独同宋姑娘讲。”
孟靖轩和孟夫人对视了一眼,不明白为什么孟老夫人的态度会有这样大的转变。
顿了顿,孟夫人笑道:“老祖宗,宋姑娘远路才来,不如等她吃过饭,梳洗梳洗,再来陪您说话也不迟。”
“下去!”
孟老夫人一惯和蔼,很少有这样辞言令色的时候。孟靖轩担心宋相思,迟疑着不肯走。
宋相思虽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惹恼了这位素未谋面的老人家,但她还是悄悄朝孟靖轩眨了眨眼,示意他听话。
门被人从外面合上,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孟老夫人站起身,稳步走到宋相思面前,然后深深行了一个大礼。
“老身叩见长乐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宋相思彻底愣住了。
长乐公主……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唤过她了。至于有多久,连她自己也记不清。
那金雕蟠龙,那红墙黄瓦,隔得太久,还以为是上辈子的事情,她险些忘了,自己曾是先帝爷最疼爱的小女儿,后宫中最受宠的十公主。
“老夫人,你怎么知道……”
“老身年轻时,在宫里当差,有幸侍奉过先皇后,后来年纪到了,便出宫嫁人了。公主长得和先皇后娘娘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只是老身年迈,老眼昏花,是以到了这会子才认出来。还望公主恕罪。”
“别这么说,真真是折煞了我。新皇登基之后,我已被贬为庶人,世间再无长乐公主。”宋相思低低一叹,俯身去扶她,“老夫人快起来吧。”
孰料,孟老夫人摇了摇头,拂开她的手,道:“公主,老身有个不情之请,虽难以启齿,可是,不得不说。”
宋相思的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她将手放下,淡淡地问:“老夫人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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