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惩罚
3.13
寒冬腊月,旧雪未融,新雪刚下。
白皑皑的雪衬着朱红的宫墙,轩榭亭台中间,秦子铭身着单薄衣物,弯着腰,被冻得通红的双手正奋力拨开雪,清出一条道来。
有时不小心,被地上的枯枝划了下,手上便出现细碎的小口子,鲜红的血迹散落在皓白积雪中。
忽地,身后落下了一道鞭子:
“这么磨磨唧唧干什么吃的!”
秦子铭本来伤就没好,身子微弓,尚未缓过来,总管又是一鞭落下。
“这么大半天,就清出来这一块地儿,让君上知道了可饶不了你!”
鞭子上带着钉子,勾进肉里,红的出来。
瘦削的少年双掌撑在雪地,双眸微抬,满是骇人的恨意。
言玉书。
他绝不会再相信他一个字!
“哈啾!”
远在金銮殿批奏折的言玉书重重地打了个哈欠,揉着鼻子,“谁又在背后骂我?”
红袖在殿外,里头是个十三来岁的小太监,叫小喜子。
他上前往火炉里添些银炭,“君上说笑了,许是近日天寒,您可要多注意身体。”
“放心。”言玉书面前的折子批的七七八八,身为总裁,处理政务倒也得心应手。
正想接着把剩下的全看了,言玉书一转念,想到了秦子铭。
哎,那孩子都喊他爸爸了,多少得给点父爱,大冬天也是该去看看他现在的情况。
言玉书折子一合,站起来,“秦子铭现在在哪?”
“回君上,现在在御花园。”
“御花园?”言玉书迷惑,“他爱上冬日赏梅了么?”
挺搞不懂他们这些人的雅兴的。
言玉书懒的想了,挥挥手,“随我过去,别通知人。”
“是。”
苍云国的国主宫殿构造不同,两方地儿离得近,言玉书摆驾过去,恰好那总管还没发威完,手上鞭子一下下落在秦子铭挺直的脊背上,“还敢反抗?这可是在苍云国!你还想反了天不成!”
“啪!”
随着一鞭子落下,总管趾高气昂的:“这可都是君上的命令,你不想受也得受了!”
本来这一鞭秦子铭可以躲过,但是他方一抬眸,余光掠过明黄的衣角,眼神为之一变,堪堪受下。
“大胆!”言玉书怒喝一声。
他心里已经崩溃了。
这些人欺负秦子铭,还把锅推给他背?
这都是人能做出来的事儿?
造孽啊!
言玉书凄凄惨惨戚戚,咳嗽一声,双手反在背后,摆个严肃表情,义正言辞地往总管面前一站:“说!谁下的令让你把他伤成这样的?!”
“君君君君上……”总管一脸懵逼。
啊?他现在该说是君上下令的吗?
言玉书冷着一张脸,“欺上瞒下,伤及无辜,这宫里何时能借着我的由头随意惩罚人了?”
“下去,领罚三百杖!”
三百杖,那可真是要了命。
身后总管还在求饶,言玉书让小喜子把人拦着,亲自走到雪地里,用手扶起倒在地上的秦子铭。
他衣衫破烂,斑斑血迹从衣角蔓延到雪地,身形单薄,唯独一双眼亮得吓人。
那是仇恨,和受伤后自我封闭的眼神。
这些在支撑着他活下去。
言玉书突然很心软。
他蹲下身子,刚想握住秦子铭羸弱的手,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打掉。
秦子铭头一偏,“不用你假好心!”
好样儿,还挺铮铮铁骨。
言玉书觉得,这孩子能成为男主还是有原因的。
心底叹口气,眼看着秦子铭挣扎着想自己站起,又因为体力不支要摔,言玉书连忙伸手接过他,少年郎的身体单薄得令人心惊,生硬地倒在他怀中,硬骨硌得人生疼。
更可怜了。
言玉书心软,抱起已经晕过去的秦子铭,吩咐小喜子:“回宫,把那太医院那几个命长的麻溜喊过来。”
“是!”
经此一事,宫里传言愈演愈烈,所有人都重新掂量了一番这个敌国太子在言玉书心里的地位。
好家伙,怕是要直接爬到男皇后的位置去。
浑然不知他人想法的言玉书专心照顾秦子铭,不愧是主角光环,太医院那一帮人都诚惶诚恐地说,虽然看着底子薄伤得重,但是只要养到开春,保管跟之前一样活蹦乱跳的。
得呗,养一祖宗。
言玉书无言地照顾了秦子铭一晚上。
生病很折磨人,这孩子身形体弱,半夜高烧不退,惹得言玉书一边想弄死这个作天作地的隐患,又觉得这孩子太惨还是该好好保护,进退维谷的。
这么一进退,就到了天明。
言玉书梦里还是秦子铭身上纵横的伤疤,他用太医院最好的药,细细给他抹上去时,还能感受到未愈合的疼。
他对秦子铭一生再清楚不过。
生母不过是江南之地献上来的一介美人,身后根本没有母家势力。自幼年时,母亲战战兢兢,却依旧在这吃人不眨眼的宫里死去后,他就再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那么小一个孩子,看着比自己光鲜亮丽到哪里去的哥哥弟弟们随心所欲,可以随时向母亲父亲撒娇任性时,他只有自己,和一个冷冷清清的宫殿。
但他愣是在这样恶劣的情况下求到了生路。
在宫内和高人学习三年,他的出色也让苍云国君主注意到。后十四岁请求游学,也准了这个要求。
十五岁生日那天,他一举回国,没到两个月,出色的能力让君主直接封他为太子。
太子,相当于什么?
在他这里相当于无尽无穷的刺杀。
最可笑的,他不过是油尽灯枯的苍云国国主,他的亲生父亲,为他最爱的三皇子铺平道路上使用的障眼法。
故意器重,故意让他身居高位时刻提心吊胆。
后来言玉书出场,年少时一战成名,战神威名远播。
从离国开始南下,战无不胜,轻而易举攻破苍云国。改国姓,换国法,那时的“言玉书”晃着苍云国国主的头颅,放在城墙上慢悠悠地说:“诸位都看清楚了,以后这天下,我说了算。”
很嚣张,还很无耻。
言玉书在梦里翻个身。
秦子铭休息一夜,醒来时精神好了不少,微一侧头,就看见了睡得不安稳的言玉书。
他穿着昨天的衣服,长睫轻垂,眼底下有一片淡淡的阴影,是熬夜熬出来的黑眼圈。
多情的桃花眼阖上了,远山如黛的眉,却不让他显得女气。倒是有股子少年丰神俊朗的倜傥。
秦子铭移开目光。
床前有特地搬来的盆架,上边搭着两块毛巾,水是凉的。
听到动静,言玉书悠悠转醒,打个哈欠看着秦子铭,揉揉眼,“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床上的秦子铭不说话。
言玉书有点苦恼,两辈子,他都没做过宽慰人的事儿。
“昨天的事情我已经查清楚了,是红袖误会了我的意思,才下令的。那个总管我也已经处罚了,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言玉书认真又歉疚地看着秦子铭,双眸盛着光,显得极其真诚。
刚才醒来时,发现他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一晚,秦子铭就已经明白不是他做的了。
但是,此时此刻不利用一下言玉书的愧疚,于理不合。
他低垂着眼,睫毛像一把小扇子,一睁,露出美得惊心动魄的丹凤眸。
秦子铭淡淡道:“无事。”
这特喵像没事的样子?
言玉书太吃这套,看着怪可怜见的,一心疼,什么东西都愿意亲手捧着送到他面前。
他绞尽脑汁想了想,这个秦子铭当初抓到他时还找了点啥?
哦,对了,那个苍云国玉玺。
小说里说,秦子铭攻城富国,将苍云国掘地三尺,找到国传玉玺后,一把火直接把这儿的皇宫烧了。
好家伙,言玉书可不想走到那一步。
他拉了一下秦子铭的手,“你等我一下!”
言罢飞快地跑出去了。
婢女们依次而入,给他简单洗漱后又喂了些吃食,还受言玉书吩咐特地拿了书给他解闷。
看到一半时,言玉书终于回来了。
天知道他在那一堆多得离谱的宝库中找了好久好久才找出这么一个小不点玉玺。
天杀的言玉书,自己不知道好好整理东西吗!
生自己的气。
言玉书捧着玉玺,开开心心地献到秦子铭面前,“给你找个!”
秦子铭感觉言玉书要是有条尾巴就摇起来了。
定睛一看,是一方汉白玉玉玺,下面端正刻着国名。
秦子铭一顿。
手中却被言玉书直接塞了过来,他还絮絮叨叨地说,“你可要收好啦,我今天可是找了好久,对啦,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秦子铭还没回过神来,猝然抬眸,一下撞进言玉书那双明亮清澈的桃花眼里。
“今天是庙会节!我听闻你们秦地也有此风俗,我也不想批奏折了,我们悄悄溜出去玩吧!”他脸上满是笑意,嘴角弯着,仿若真正的十几少年。
乾净、无忧无虑。
见他不说话,言玉书乾脆直接拉起他的手,温热的手触碰到有些冷的手心,缩了一下,又立刻紧握,“走吧!”
秦子铭皱着眉。
他觉得,要么言玉书彻底疯了,要么他疯了。
完完全全,颠覆了以往所有的认知。
言玉书……真的是真心对他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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