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祸心
3.4
晏淮鹤站在车辕之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这些热血的学子们,他颜色极好,冰姿雪貌,此刻清风拂过,衣袂纷飞,有如谪仙人一般。
晏淮鹤还什么都没有做,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简简单单往这里一立,学子们的骚动便渐渐平复了下来。
晏淮鹤见喧闹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了,才开口说话,语声不缓不急:“诸君拦下本相,所为何事?”
人群寂静,并无一人能回答晏淮鹤的问题,也无一人敢回答晏淮鹤的问题。
这个时候,不知道是谁在人群里面喊了一句:“奸相势大,我们莫要怕了他!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奸相总有伏诛的那一天!”
这一句如水滴溅入了滚油之中,方才还安安静静的学生们顿时沸腾了起来:
——“晏淮鹤你把持朝政,一手遮天!”
——“你诬陷苏老太傅下狱!血口喷人,残害忠良!”
——“举头三尺有神明!奸相如此揽权,任人唯亲,便不会心虚么!”
“心虚?呵。”
晏淮鹤目光如电,在人群中扫了一圈,被他看到的人,都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仿佛他们才是应该心虚的人。
晏淮鹤从车辕上下来,走到人群中:“本相深知头顶有昭昭日月、朗朗乾坤,我晏某自认此生虽未立寸功,愧对先帝知遇之恩,但也未曾为自己谋过一粒粟一颗米!诸君说我把持朝政一手遮天,本相却是不敢认的!”
他每说一句就向人群之中逼近一步,一身正气凛然,学子们不敢正面迎其锋芒,迟疑着给他散开了一点地方。
“诸位都是读书人,便是给我定罪也要拿出证据来。请问诸君,证据在何处!”
人群发出了迟疑的嗡嗡声。
又是最初的那个声音隐在人群中喊道:“奸相巧舌如簧,惯会颠倒是非黑白!咱们不要被奸相三言两语就迷惑了!”
晏淮鹤一挑眉:“方才说话的是哪位?可否现身?晏某愿与阁下当面对质!”
无人敢应。
晏淮鹤轻蔑一笑,苍白秾丽的面庞饱含着讥诮,薄唇一张一合便是讽刺的口吻:“阁下不肯露面,只在人群中耸人听闻,不是包藏祸心,别有图谋,又能是什么!”
许是他蔑视众人的态度激怒了学生们,头脑发热的年轻人们又开始呼喊:“太傅苏老大人何辜!”
“奸相结党营私!排除异己!”
“我等定要为苏老大人伸冤!”
群情激愤,人声鼎沸。
“太傅苏大人被下狱一事,上有圣上圣心独断,下有三司明察秋毫,何时要我文华殿大学士来断案审案了?就是想有心栽赃也请做得乾净点,找个合适的理由。今日诸君不知被何人蛊惑,说本相结党营私,那诸君这般当街阻拦首辅的车驾,便不算是阿党比周了么?诸位也是有功名在身之人,将来也将是国之栋梁,难道不知道无故阻拦朝廷命官是何罪?若是被革了功名,十年寒窗之苦,又向何人去诉?劝诸君好好想想,莫要为人做嫁衣裳,自己被当了枪使!”
晏淮鹤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如冰雪相击,被怂恿的学生们只觉得一盆雪水从头顶浇下,一个激灵,直直从天灵盖冷到了脚后跟。
南宫清婉在车厢之中听得分明,心中暗叹,不愧是当年名动京都的少年状元郎,口舌之利,怕是难有人及。
学子们所说的苏老太傅一案,南宫清婉也有所耳闻:学子们口中含冤下狱的老太傅便是苏赴清苏老大人了。
老大人是三朝元老,门生遍布半个朝野,本来已是古稀之年,应该告老还乡,颐养天年的,但是圣上依仗老太傅,便一直没有允了老大人乞骸骨的折子。
不知为何老太傅偏偏跟晏淮鹤这位首辅扛上了,两人在朝堂之上含沙射影、唇枪舌剑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几个月之前,忽然爆出老太傅包藏祸心藏匿逆贼子嗣一事。
这事本来是无稽之谈,因为逆贼贺嘉致便是老太傅亲自揭发,亲自带着镇抚司把罪魁贺嘉致捉拿归案的,都过了十余年,怎么又会出现老太傅包庇逆贼子嗣的事情呢?
奈何晏淮鹤给出的证据确凿,在人证物证俱全的情况下,苏老太傅百口莫辩,就这样被撸了官职,脱了官袍,打入大牢,现在还在等着刑部会审。
可怜老太傅以古稀之龄进了阴森潮湿的刑部大牢,也不知道还能熬上几天。
南宫柏之前还与南宫清婉议论过此事,觉得此事蹊跷至极。南宫清婉之前也不解,直到今天看过了地下的那一墙牌位之后,才知道此案的幕后黑手怕是就是这位晏大人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晏淮鹤,这位贺家的遗孤,蛰伏十几年,一出手便是雷霆之击,真是好算计啊。
南宫清婉这样感慨着,便想掀了帘子看看这位口舌凌厉的“晏大人”的英姿,没想到一掀帘子就看见了惊心动魄的一幕!
晏淮鹤背对着自己站着,他背后有剑光凝成一线,急如雷电,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冲着他飒然而至。
晏淮鹤对背后的杀机死意毫无所觉,被刺客得手也就是在一瞬间的事情。
南宫清婉大惊失色,尖叫了出来。
晏淮鹤听到南宫清婉的尖叫声,不耐地转身:“你出来干……”他这一转身,身子一偏,剑锋正巧在此刻刺到,贴着晏淮鹤的腰擦了过去,割开了一道尺长的口子,顿时血流如注!
天幸他转了过来,不然这一剑定然就是从晏淮鹤的脏腑之间穿过去了。刺客见一击不中,也不恋战,果断弃剑,隐入人群中,逃窜。
晏淮鹤这次是带着南宫清婉进宫谢恩的,本来就没有带多少侍卫,眼下更是全部都随着刺客追了出去。
人群见真的见血了,立刻混乱了起来,学子们没了主意,围观的人们互相推搡着,躲闪着,立刻就出现了踩踏的情况,顿时哭喊声连成一片。
马车附近,不多时就只剩下南宫清婉和晏淮鹤两个人。
南宫清婉见晏淮鹤弯着腰捂着伤处,鲜血止不住地从他的指缝之间汩汩涌出。
应该是极疼的,不过短短的功夫,晏淮鹤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冷汗,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更是白得如一缕幽魂一样,唇瓣也如枯萎的花瓣,半分血色没有。
饶是疼成这样,晏淮鹤也一声没吭,他只是紧紧咬着牙忍着,用力之大连腮边的肌肉都绷了起来。
南宫清婉看到他这副样子,也顾不得之前还在跟晏淮鹤吵嘴的事情了,连忙从车厢中爬出来,想给晏淮鹤处理伤口:“你受伤了!”
晏淮鹤冷汗涔涔地抬头瞥了南宫清婉一眼,好像在说你这不是废话么,哑着嗓子道:“扶我上车。”
南宫清婉自觉大度地不与伤员计较,轻手轻脚地把晏淮鹤扶上了车:“手拿开,我看下你伤口。”
晏淮鹤这次竟然乖乖地听了话,拿开了捂在腰间的手,南宫清婉乾脆利落,撕开了晏淮鹤伤口附近的层层衣物,劲瘦白皙的腰身上一道尺长的口子,极深,肌肉外翻着看着有些实在渗人,晏淮鹤自己都移开了视线。
只有南宫清婉跟没事人一般,在伤口附近按了几下,表情冷定:“这里有痛感么?”见晏淮鹤摇头,又换了一个地方,“这里?”
连按了几处晏淮鹤都是摇头,南宫清婉这才放下心来,拍了拍晏淮鹤:“没事,没有伤到内脏,都是皮外伤。”
晏淮鹤诧异地瞪着南宫清婉,也不知是疼得还是被南宫清婉摸得有些不好意思,惨白的面上竟然浮现了一层薄红:“你会医术?”
“一点皮毛。”
南宫清婉上一世上学的时候学过一点点急救的知识,没想到竟然是用在了这里,少女有些唏嘘地想,艺多不压身,古人果然诚不欺我。
条件有限,南宫清婉只能撕了晏淮鹤的亵衣给他做了简单的止血包扎。
南宫清婉动作熟稔利落,从晏淮鹤被刺受伤到她包扎完伤口,也不过是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按现代的时间换算也就是十五分钟而已。
就在南宫清婉得意自己的包扎手法并没有随着穿越生疏的时候,马车忽然晃动了起来,南宫清婉掀开车帘子,想看看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未看见旁的,就只见一支箭,冲着她的脑门,射了过来。
事出突然,电光火石之间,南宫清婉无法做出任何反应,愣在原地无法动弹。
就在南宫清婉绝望地想“吾命休矣”的时候,只觉得一股大力一拽自己,她被拽的一偏。
箭“咚”的一声钉在了车板上,力道大到连铁木的车板都穿了一半箭头进去,尾羽犹自颤动不绝。
晏淮鹤为了拉开南宫清婉,剧烈动作,伤口崩开,刚刚止住的血又渗了出来,浸红了“简易绷带”。
大难不死的南宫清婉与晏淮鹤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都读出了四个字:调虎离山。
章节评论(24)
点击加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