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都不是啥好人
0.75
隆冬时节，大雪纷飞。
宫门外，方如意不知因何缘由，手上提了把大刀。
围着她的数千禁卫军，谨慎地与她胶着。
她差点哭出来。
想她安国公府的二姑娘，皇上亲赐的桐璋县主，自小知书达理行事妥帖，何曾像现在这般大逆不道过。
要说是这把刀它有自己的想法，他们信否。
风一吹，两行热泪汩汩流淌。
她抖着手想把刀扔出去，却有一股意念执拗地推着她往前，禁卫军恐伤她性命只得步步后退。
方如意就这样哭着来到了御书房前，沉重的刀子刮着地面，刀尖在雪地里拖出一条歪歪扭扭的托痕。
御前大太监吓得翘起莲花指，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苦苦规劝，“郡主，您莫要再逼陛下了。
陛下既说了会放人，就一定会放人。需要借用薛仲谦揪出幕后黑手。所以，还请郡主体谅。”
方如意哭得更狠了，完全没注意到对方对自己的称呼不对劲，更不知道究竟发生何事。
御书房大门近在眼前，吱呀打开，暖融的光线就势笼罩下来，包裹住瑟瑟发抖的人儿。
方如意泪眼婆娑的仰起头，一道修长清俊的人影步入台阶，迎面走来，男人勾唇一笑。
声音清冽朗润，如沐春风。
“阿姐在哭谁？”
方如意抽抽噎噎地咬住唇，怔怔的看着一身皇袍的九表弟，竟有些难以上前。
谢重庭眸光灼热又宠溺地回看她，遂抬起滚边云纹的袖子为她轻轻拭泪。
方如意浑身发抖，九表弟为何穿着龙袍，这可是谋逆之罪。
然而，无法言语，只能焦急地望着他，但此时，她的小手却不听使唤的举起大刀，横在了他的脖子上，锋刃破空划出一抹冷锋，划断了他的一缕碎发。
所有人猛地提起一口气。
方如意也提起一口气。
唯有少年帝王眸中映月，嘴角含笑，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阿姐这是为了另一个表弟，来杀朕这个表弟？
朕与薛仲谦都是表弟，在阿姐心里，却有轻重之分。”
不是这样的，都是表弟，阿姐当然一样疼。
然而她却说不出这句话，心口像被一双手狠狠拽过，揪疼般的感觉又像是唤起了另一个自己。
那个自己娇弱却倔强地质问他，“陛下不是说大赦天下嘛，为何至今还不肯放了仲谦。难道陛下要出尔反尔吗？”
“薛家联同反王，意图谋反。国法难逃，天理难容。阿姐觉得朕会容忍他们吗？”
少年温润磁性的声音凑到她耳边轻轻响起，还是那玉击石的空灵之感，却偏偏带着从未见过的邪魅，嘴角慢慢勾起，笑容似旋涡一般越旋越深，越深，越深不可测。
方如意怔住了，九表弟登基为帝已是意外，再见到他斯文谦逊的外表下竟藏着这副模样，简直意外之外，堪比她提刀闯宫。
此时，脑海中又蹦出另外一句话，方如意抖着声，委委屈屈地复述道，“薛家那会，陛下还只是名不见经传的九皇子。薛家支持四皇子也只是立场与陛下不同罢了。
何况，仲谦少小离家，对薛家之事一无所知。即便归来也已是破败之身，对你还有什么威胁！”
“因为朕不想输！”温润清朗的声音陡然一昂，少年帝王往前迈了一步，脖颈间的刀刃紧跟着深了一度。
众人又提起一口气。
方如意心咚咚咚得跳，目光不知该看向何处。
一双手突然捏住她的下颚逼她抬起眸来，另一只手握住她的细腰，微一用力，便推着她撞入他的胸怀。
少年颠倒众生的笑在她视线里越来越深，而他脖子上那把刀所划开的口子越发刺目。
方如意急得想推开他，却被死死禁锢住。
“阿姐若不想朕死，就乖乖别动。”
方如意身形一僵，真就不敢乱动，唯有心脏不受控制得越跳越快，似乎下一刻就能跳出来。
少年轻抚她的脑袋，以示乖巧听话的奖励，旋即头埋在她颈间，轻声细语，“因为朕不喜欢输，所以——朕决不允许赢朕的人活在世上，多一刻钟都不行！阿姐你既然选了他，那他便赢了朕，朕怎能留得住他？”
方如意惊呆了。
“或者——这样。现在朕跟他再痛痛快快的打一场，公平竞争，阿姐做判官如何？”
方如意愕然。
但下一刻，少年帝王一声令下，几个狱卒架着一衣衫褴褛，血肉模糊的人上前来。
抬起他的头，她才发现正是薛仲谦。
方如意收回视线，心里辨不清是何滋味。
谢重庭却笑着道，“都是阿姐的表弟，身份上，很公平。”旋即他又命令典狱长将他打成跟仲谦一样的伤，“如此才是真正的公平。”
典狱长吓得跪倒在地。
廊庑下躲雪的太监禁卫军纷纷跪倒在地。
方如意都吓呆了，良久方听到谢重庭一句，“都是表弟，阿姐希望谁赢？”
方如意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听得谢重庭转过身声嘶力竭的命令典狱长动手，否则就把他拉出去砍了。
典狱长颤颤巍巍的站起身，硬着头皮往谢重庭身上抽了一鞭。
瞬间，龙袍裂开，发冠脱落，他却道，“继续！”
方如意哑着声，良久，终于喊出一句，“谢重庭！你疯了！”
轰隆隆——
天空一黑，方才的皇宫、残雪、孤影、青灯，悉数消失。
黑暗似一团朦胧的雾气，缓缓朝方如意袭来，从脚尖攀爬至膝盖，至包裹着她整个人，全数不见。
与此同时国公府床榻上，某个可人儿双目紧闭，双手高高举起，似在拉扯什么，嘴里疯狂的叫喊，却又不知所云，反倒是吓坏了进来伺候的丫环。
丫鬟手一松，一盆热水哐当砸地，水顺势淌开，腾起袅袅热气，小丫鬟睁圆了眼睛，顾不得去收拾那残局，提起裙摆便去寻人，“快来人啊，二姑娘魇着了！”
是夜，风雨大作。
廊间灯笼左摇右摆，火光忽明忽暗。
数十位太医脚步慌乱地穿梭在抄手游廊里，心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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