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商谈
3.48
商宏伯话音落下的瞬间，两盏素色茶盏被端了上来，盏中滚烫的茶水满到快要溢出。
茶叶用的是最便宜的杂茶，不知被滚水冲泡了几遍，茶汤已经极淡，颜色与白水无异，唯有零星的几个碎茶沫子在茶盏中沉沉浮浮。
商宏伯理了理衣襟，在齐离宵和李知尘对面坐下。
他一边摩挲着自己的玉扳指，一边慢条斯理地说着话。
“我就是这归香楼的掌柜商宏伯，听堂倌说二位有桩生意想要与我商谈，商某荣幸之至。只可惜今日我这酒楼实在繁忙，至多就只能腾出这一盏茶的功夫，二位不如长话短说。”
齐离宵淡淡掀起眼皮，他的话同样不长，却说得开门见山：
“我们近日垂钓得来了几条新鲜的活鲫鱼，想请掌柜过目。”
商宏伯听完齐离宵的话后了然地挑了挑眉，原来是来卖鱼的。
这段时日前来归香楼售卖河鲜的商贩也有不少，他不用看就知道，定是巴掌大的小河鱼，他属实没必要与这二人浪费时间。
于是商宏伯故作惋惜地摇了摇头，他的语速极快，不假思索：
“真是不凑巧，二位来迟了一步，归香楼昨日才进购了一批新鲜鲫鱼，食材已然足够了。”
言罢，商宏伯顿了顿，笑盈盈地从腰间解下了钱袋，从其中摸出了几吊钱放到桌子上，望着齐离宵的腿意有所指。
“常言道买卖不成仁义在。二位来归香楼一趟也实属不容易。这些银钱你们拿着，全当是辛苦费，趁着天色早快些离开吧。”
李知尘一挑眉，心道这商宏伯看似和蔼，实则敷衍无比，连相看货物的意思都没有，就想着撵人了！
她与齐离宵对视了一眼，当即伸手将银钱推了回去。
商宏伯看到二人的动作倏地一怔，有些纳闷。
这年头还有给赏钱而不要的？
难道这二人是嫌钱给少了？
齐离宵淡淡掀起眼皮看了商宏伯一眼，语气缓缓：
“我早年间就听闻归香楼凭借三道名菜走天下，其中掌厨最为拿手的特色菜便是鲫鱼揣肉。乡镇占了临近河口的优势，秋冬又正是吃鲫鱼的好时节。按理说往年这个时候，前来买这菜的人早早就排起了长队。可我方才观察一番，却见四周食客们的桌上竟都没有这道菜。若我没猜错，归香楼近来不但没有购入河鲜，鲫鱼的购入量还远远不足需求。”
商宏伯闻言惊讶一瞬，他属实没想到一个瘫子对归香楼的了解如此之深，观察力还这么强，他忍不住认真打量起了齐离宵。
这人的发色墨黑，眸子深沉，都是极致的色调，人却飘渺如雪。
身后雪地的银光给他打上了一层幽幽光泽，齐离宵话不多，大多数时间都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言辞神态间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清贵与威仪，似乎天生就是一副清清冷冷的菩萨相。
商宏伯无声感慨了一番，心道这人倒是惊艳，只可惜是个瘫子。
齐离宵说的没错，鲫鱼揣肉确实是他家掌厨的拿手好菜，对食材的要求极高。
肉得是肥瘦相间的梅子肉，鱼要鲜嫩带籽的肥鲫鱼，鲫鱼本多刺，准备这菜时要事先用快刀刮取鱼片，再将鱼刺用钳子尽数取出，极其费时。
往年归香楼凭借这道菜日日客满，生意不愁。
可唯有今年冬天不同，几场大雪过后，商贩们供应的鱼儿竟集体掉了膘。
这样一来，鲫鱼还没那梅子肉大，而且肉质老，腥味大，口感还奇差。
若真将这菜端出去给食客，那岂不是砸自己的招牌？
商宏伯无可奈何，只得想出一个办法——每日只供五份鲫鱼揣肉，因为多一锅都做不出来了。
这办法虽是暂时解了燃眉之急，但没有了招牌菜镇场，归香楼还是损失了不少了回头客，长此以往，弊端甚大。
想到这儿，商宏伯有些动摇，却还是有些不信任眼前二人，毕竟将话说的漂亮是一回事，能不能合作又是另外一回事。
李知尘看出了商宏伯面上的犹豫，心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当即扬声道：“常言道货比三家，掌柜先别急着拒绝，等您看完了货，再做决定也不迟。”
言罢，她也不等商宏伯反应，就兀地将木桶拎到了他面前。
商宏伯没想到眼前这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力气如此之大，有一瞬间的晃神。
下一刻，盖子被掀开，河鲜的新鲜气息扑面而来，就见数条足有手臂大小的野生大活鱼正在桶中摇摆游动，活跃非常！
一旁的堂倌顿时一愣，眼睛瞪得溜圆，有些难以置信。
这个季节，他们是从哪弄来如此肥美的活鱼的？！
商宏伯也怔愣了好一会儿，半晌，他脸上惊愕才渐渐褪去，眼底流露出了一抹浓重的惊艳之色。
这几条鱼个个肥美丰满，鱼身摇摆有力，肉质必定鲜嫩可口，定会招揽不少食客！
商宏伯又忍不住盯着那鱼看了几眼，面上却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欣喜，淡声道：
“鱼确实不错。这样吧，这几条我全都要了，总共三两银子如何？”
商宏伯的话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李知尘的脸色当即黑了几分。
这商宏伯还真是敢压价，给出的价格甚至还没有她摆摊估算的多！
商宏伯见李知尘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也意识到自己将价格压得有些狠了，担心真将这二人逼走了。
他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顿了顿，又笑道：“既然二位是诚心实意来的，那商某也愿意与二位长期合作，若你们能定期提供与这鱼一般肥美的河鲜，商某愿意以每斤七十文的价格购入，二位意下如何？”
不知是不是李知尘的错觉，她似乎听到齐离宵哼笑了一下。
就见齐离宵垂着眼眸，颇为悠哉地望着茶杯中起伏的茶梗，语气依旧不急不缓，
“商掌柜若真心诚意想与我们合作，不如考虑慎重一番后再重新报个价。如果您不愿意，就当鄙人没有说过。虽然归香楼是乡镇中最大的食肆，但我们还是可以退一步，先与其他小食肆合作，就比如街角对面的烟食阁，所以不急。”
李知尘闻言一怔，意识到齐离宵这话是在抬价，没忍住在衣袖下方为他竖了个大拇指。
她属实被齐离宵在做生意上的天赋惊讶到了。
齐离宵方才的话中运用的显然是现代商业谈判中常用的心理战术。
举个简单的例子，好比你到某家服装店买衣服，当你看中了某件衣服，并且表现出对这件衣服极其钟爱，非它不买时，店家就没有了竞争压力，服装的价格自然而然就会高，很难再降价。
可如果你对这件衣服的反应平平，并且多次提出想到到其他家店铺再看看时，店家就有了竞争力，为了将衣服卖出去，就会以较低的价格售出。
果不其然，商宏伯在听到烟食阁时面色一僵，随后倏地警惕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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