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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夫君,一直想娶镇西大将军的妻子。

  现今,他这个愿望中最大的阻碍消失了。

  镇西大将军牺牲在边关,黄沙掩尸,找不到他的遗骸。

  他说:“宁宁,你不要过于伤怀,你还有我。”

  我不动声色地望着他。

  他说:“宁宁,若你难过,我将你嫂嫂接进宫里,陪你,可好?”

  我面无表情,心中不由冷笑。

  看吧,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我,除了是他的皇后,还是镇西大将军的胞妹。

  我的嫂嫂,就是他一直想娶的人。

  1.

  最后,他没能把嫂嫂接进宫里。

  嫂嫂以伤心过度,病卧床榻为由,推掉了进宫的旨意。

  毕竟,他还不能明旨强娶边关英雄的遗孀。

  但他另辟蹊径,对我说:“你想回家看看吗?”

  他的眼神执著,我明白,他是要让我去劝诫嫂嫂。

  不容拒绝。

  我答应了。

  我在将军府和嫂嫂同住了几日。

  她身形消瘦,神情倦怠,不知看到什么便会触景伤情,以泪洗面。

  我没有告诉嫂嫂,他放我来将军府的用意。

  在辞别的前一晚,我屏退了所有宫人。

  我和嫂嫂彻夜长谈,没人知道我们聊了什么。

  次日,我回宫。

  在入宫城长街的时候,远处的天幕升起滚滚浓烟。

  那是将军府的方向。

  我脚步未停。

  嫂嫂以将军府做燃料,成全了她的痴心,成全了我的……

  我的什么呢?地位吗?

  我进入乾清宫的时候,刚巧听见侍卫的禀报声:

  “将军府失火了!”

  我推开殿门,一个人冲过来,紧紧抱住了我。

  我停在半空的双臂垂落下来。

  我听见他说:“还好你在。”

  以前,我真的会被他言语中的担忧之情蛊惑。

  但现在——

  “我不是她。”我说。

  2.

  我第一次见到章承砚,是在御花园。

  彼时,我是个七岁孩童,他是个十一岁的少年。

  我是京中身份最为显赫的贵女。

  我的父亲是第一军侯,我的母亲是内阁首辅长女,我的姨母是当今皇后,我的哥哥是太子伴读,而太子是我姨母所出的嫡子。

  说句大逆不道的,我所受的宠爱,与公主相比,也不遑多让。

  而他,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

  因着姨母是个从不苛待他人的好皇后,将后宫管理得井井有条。

  他的衣着才得体而华贵。

  我为了躲过红辛姑姑的寻找,刚刚从假山的缝隙中爬出来。

  ——红辛姑姑是姨母的贴身宫人,被姨母派来看顾我。她很好,只是太过古板,我想玩些什么,她都不允。

  章承砚与刚刚爬出假山的我,四目相对。

  我被盯得有些不自在,脱口而出:“你看什么看?”

  这时,红辛姑姑的呼唤声,去而复返:“傅小姐!傅小姐!不要跟奴婢捉迷藏了……”

  我一慌,章承砚一愣。

  我顺利地将他拉进了假山的缝隙中。

  那地方藏我一个本来绰绰有余,再挤进来一个比我高大的少年,便有些局促。

  心想红辛姑姑怎么还不走,又想,这人真是多余,挤死我了。

  我气愠,小声威胁:“不许出声。”

  谁料,他探出头,大声道:“傅小姐在这里!”

  我连忙想要捂住他的嘴,但是身高的差距,我搆不着。

  接着,他轻声对我说:“小丫头,你的威胁太轻飘飘了,若你不想让我看,你该说,当心把我的眼睛挖出来;若你不想让我出声,你该说,当心把我舌头割下来。”

  我后知后觉,等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红辛姑姑的脸庞已经从假山孔洞处透了过来。

  我被发现了。

  我表情恶狠狠的:“你叫什么名字,等我找你算账!”

  他轻声笑,没有作答。

  红辛姑姑把我抱起来,对他问安:“多谢七皇子。”

  我伸出攥紧的小拳头,在他面前晃过,彰显我的愤怒。

  他只是点点头——我明白这是对红辛姑姑的回应。

  他无视了我。

  我气急,猛一探身,险些从红辛姑姑身上栽下去。

  红辛姑姑连忙抱紧我,诶呦道:“傅小姐,奴婢禁不住您这样折腾啊。”

  红辛姑姑抱着我走远,我将刚才从章承砚身上顺过来的纯白绢帕扬了扬。

  章承砚看见了,一摸袖口。

  看你还敢无视我?!

  3.

  再次见到章承砚,是在我表哥的葬礼上。

  那一年,我八岁,他十二岁。

  而表哥,也只有十五岁,正是开始大展宏图的好年纪。太傅都赞扬他有太祖之资。

  太祖皇帝,是我大昭的开国皇帝,经天纬地。这赞扬是何等肯定?

  可惜,天妒英才,他折在了最好的年华。

  姨母在表哥的灵台前,哭到昏厥。

  我默默跪在最远最远的蒲团上,心中酸涩。

  不知道是因为膝盖跪得久了,疼。还是因为,再也吃不到表哥带我吃的酥糖了。

  前来悼念的人,心思各异。

  大多数人会对表哥这个年少英才的陨落感到惋惜。

  至于宫中其他的皇子,还有他们的母妃……

  便不知道怀着怎样的心思了。

  章承砚是唯一一个从表哥停灵第一日跪到最后一日的皇弟。

  我想,一个人再怎么作戏,这实打实跪在灵堂七日,不是假的。

  我还听说,他的母妃位份不高,在被皇帝宠幸前,只是一个宫女。

  在众多母家繁荣的妃子中,根本没什么竞争力。

  作为她的儿子,自然与那个位置,距离甚远。

  因为宫中惯会捧高踩低,他的境遇也不是很好。

  我注意到他略微活动了下膝盖。

  我跪在他的身旁,拿出收在怀中的油纸包,拨楞了一阵,选了一块我最不爱吃、还有点被压扁了的核桃酥,偷偷递给他。

  “吃一点吧,不然扛不住。”

  他摇了摇头,没有接。

  “放心,里面没放什么泻药,你为我表哥守灵,我不会在这样的时候报复你的。”

  他看了我一眼,接过核桃酥,一口全塞了进去。

  4.

  姨母记住了这个真心实意为她的孩儿悼念的皇子。

  她向皇帝进言,七皇子可怜,望君上允他入上书房听学。

  我这才明白。为何在众皇子听学的时间,我能在御花园见到他。

  原来他没有书读。

  皇子还能没有书读呢?确实可怜。

  哥哥从太子伴读变为了七皇子伴读。

  没人觉得我哥哥低人一等。

  在众人眼中,七皇子能够入上书房听学,是借了我哥哥的光。

  我哥哥不是直系的皇亲国戚,想要继续在上书房听学,需要一个伴读的身份。

  太子薨了。

  其他皇子各有伴读,被遗忘的七皇子是个现成的借口。

  所有人都这样想。

  只有我知道,不是这样。

  姨母抱着我,喃喃自语:“七皇子是个好孩子,有你哥哥陪着,在上书房不会受欺负。”

  “姨母,你为什么不收养七皇子呢?”这个问题,我听宫女们私下议论过。

  “我收养他,他就活不长喽。”

  “为什么?”小时候的孩子,总是爱追根究底。

  姨母看着我懵懂的样子,没说话。

  良久,才解释道:“宁儿,你记住,你以后一定不要喜欢上有权势的人,不然苦的是你自己。”

  5.

  我从来不循规蹈矩,倒是这句话听了姨母的。

  六年过去了,我十四岁,正值姑娘们的豆蔻年华,是情窦初开的好年纪。

  那日,在酒楼,我着男装,与一个欺男霸女之徒起了争执。

  那人是国公府的蔡公子,他言语轻佻地撩拨梁姐姐。

  说来也怪我,我偏偏央着循规蹈矩的梁姐姐陪我扮男装、游酒楼。

  梁姐姐,梁写意,当时,与我的哥哥两情相悦。

  她第一次扮男装,自然有很多破绽,眼尖的人早就认出来了。

  不过没人敢上来冒犯,她身边陪着的可是我。

  京城谁人都知,傅家不好惹。

  除了蔡公子这个不长眼的,他喝得酩酊大醉,怀揣着总是被我哥哥压一头的怨愤。

  “你看什么看?再看我把你眼睛挖出来下酒!”我将盛满酒水的酒壶,砸在了她的面前。

  喝酒总是壮胆,蔡公子的仆从劝诫他,他不仅不收敛,越发得寸进尺。

  他将脸贴了过来:“你挖啊,我就看了,怎么着?不想让人看就别出来瞎逛!”

  “铮”地一声。

  我将哥哥送我的防身匕首,扎进了木桌。

  “嘴巴放乾净点!当心……”

  “当心割了你的舌头。”身后传来一声轻巧的威胁。

  与此同时,蔡公子不老实的手,被人瞬间制住,反手一扭,一送。

  他险些摔了个狗吃屎。

  梁姐姐看见动手的人,微微遮着脸,不想让来人发现她男装的模样。

  出手教训蔡公子的人,就是哥哥。

  但是,我的注意力在于出言接住我说的话那人。

  他进来时,与哥哥并肩,一身素色白衣。

  他人站在那,周围的景象在我眼中,便失了颜色。

  我自然没能注意到,他的目光不在我身上。

  等哥哥玩笑着说了句:“梁公子真是俊秀异常。”

  梁姐姐悄悄横了我一眼,无奈将手放下,对着哥哥还有那素白衣衫的人,作了一揖。

  “傅小将军。七……七公子。”

  我听见梁姐姐的称呼,略感诧异。

  这位素衫公子,竟然是几年前那位身形瘦削的七皇子?

  几年不见,如今,倒是生得丰神俊朗。

  梁姐姐也长得很好看,据说当初哥哥也是对她一见钟情。

  包括爹爹对阿娘也是一样的。

  原来,傅家人主打的就是一个见色起意。

  幸好的是,傅家的基因不错,结果都是双向奔赴,如愿抱得美人归。

  我也存着这样的自信。

  当然,我依旧记得姨母的话:不要喜欢上有权势的人。

  彼时,七皇子仍旧是个不受宠的闲散皇子。

  在先太子去世之后,皇上一直没有再立储君。

  贤妃所出三皇子和琼妃所出五皇子,是储位强有力的竞争人选。

  他们母家的势力最为强盛。

  而七皇子那本就出身不高的母妃,在前几年已经病逝了。

  无权无势。

  这点,甚合我心。

  6.

  不过,章承砚是个冷性子。

  从面上,谁也看不出他的所思所想。

  但我始终相信,日久生情比一见钟情要容易得多的道理。

  毕竟,一见钟情是际遇,而日久生情靠努力。

  我对他一见钟情的热爱,完全抵得上我坚持让他对我日久生情的辛苦。

  他喜好翰墨书林,我便淘弄来书法大家的绝世孤品赠与他,同时,苦练书法;

  他爱游湖泛舟,我便藏在游船画舫之上,处处给他惊喜,云裳舞学不来,我给他表演剑舞;

  听说他喜欢看皮影戏,我便向京城中最好的戏曲班子学来,在他生辰之际,亲自藏于幕后,为他演上一出……

  我时常想,他怎么不喜欢骑马射箭之类,这样,我就不用苦练这些我不擅长的东西,笨拙地呈在他眼前。

  哥哥与他相交甚密,我的这些小心思都被哥哥看在眼里。

  他旁敲侧击地帮我试探过章承砚的心意。

  哥哥给我的回复是:尚需努力。

  我没有想到,变化来的如此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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