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朕来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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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是她走得再慢,也已行至几案,几案上的文房四宝,笔架上悬着的狼豪,用镇纸铺好的宣纸,一切恍如隔世。
阿烟端坐于几案后,颤巍巍揽起轻纱广袖,露出一截玉腕来,却始终没敢伸手去拿笔。
她的一手字是师兄亲自教的,不是寻常女儿家写的小楷,而是行书,在女子中本就极为少见。
因师兄亲自教习,她费心苦练许久,未及笄,一手字,莫说形体、结构便是笔力,也几乎与他无异。
而师兄的字迹,于当今天子而言是何等熟悉。
她不敢习字,除了怕因这字迹引得天子生疑,更是因为,自几年前那场祸事后,她身受重伤不止,双手筋脉俱断,失了一身武艺,这近四年来,更是从未执过笔。
她暗自思忖间,亦不知天子何时踱步至身侧,近在咫尺的二人,一立一坐,他本就高出她许多,眼下更是占尽身高之利,满身威仪压至身前。
他俯首盯着她瞧,问她:“习字而已,便怕成这般?”
阿烟抬眉望向他,一如二人同榻那晚,求他留盏灯时,眼里尽是楚楚可怜:“求皇上开恩,除了习字,罚臣妾别的都成。”
傅景珩那双不怒而威的凤眸,眼中的审视之意,隐含着一股看透一切的犀利锋芒。
这一次,眼看她眼眶微红,他也没心软,她身上的不寻常之处,着实太多了些。
他沉声道:“姜国可不比北戎蛮夷,沿承楚地之风,极重士子文人,孩童便可作诗,你贵为嫡公主,习字应是从小教习的,便是有所懈怠,字迹难登大雅之堂,朕亦不会怪罪。”
沉默的空气似逐渐变得胶着,她轻垂下眼睫,不敢与他对视,却也未开口。
阿烟想了一会,直直起了身,立于他身前,仰头看着他,神色认真无比,说道:“臣妾不敢欺瞒皇上,臣妾已不会习字了,便是如何执笔都忘了,连五岁启蒙稚子也不如。”
傅景珩眸色沉了沉。
阿烟神情微敛,眼眸中似淬起几分神伤,又一闪而过。
她道:“几年前,我遇到一伙歹人,受了极重的伤,手筋断裂,自那次伤好后,便再也没执过笔,至今心有余悸,也不知,我这手是否还能执笔习字。”
她内心坦荡,直视着他的双眼,将这一段她切身经历过的伤痛,娓娓道出,并未有半分欺瞒。
傅景珩眸光微转,眼神下意识的落在她露出的一截手腕上,那里似白玉无暇,丝毫看不出,有曾受过重伤的痕迹。
阿烟顺着他的眼神看去,知他在疑心什么,举起手腕至他身前,敛起广袖轻纱,将手腕内侧,那一道旁人察觉不出,极为隐密,似鱼线般细的伤痕,露出给他看。
“皇上不信,大可将太医署的太医全部宣来挨个来查,但凡医术卓绝,有点真才实学之人,定能验得出我这手腕这条细痕是如何落下的。”
她音色平静说完,本提起那段极痛苦的经历,已是黯然神伤,很是难受。
眼下如此坦然,见他仍疑心自己,一种满腔赤忱,被人辜负的委屈,皱然涌至心头。
她只这样一想,便鼻腔发酸,心底那股酸涩的情绪,已是抑制不住,眼里蓄满的泪珠,险些就要掉落下来。
阿烟下意识别过头,低垂着脸,抬手想抹去眼角的泪,可却不知为何,那泪仍是滴滴滑落至脸颊。
傅景珩身为天子,居至尊高位,莫说只是疑心了她,令她受了些委屈,便是问罪于她,换作旁人,到底是不敢将这份委屈,在他面前表露出来的。
可她终究不是旁人,落下的泪,亦不知为何,似一滴滴悉数砸在了他的心上,滚烫炙热,令他心尖止不住的轻颤,莫名的心疼不已,就连呼吸都微微一窒。
他想,定是因为她这惑人的美貌,才会惹他生怜,他到底也是个男人。
“还哭,不想要眼睛了。”傅景珩微微启唇,伸手拿出自己御用的锦帕,去为她拭泪。
那语气,不是之前的冷喝,是连他都未察觉的柔和。
见女子似赌气的移开了脸,避开他的手,慌不择乱的用手抹眼泪。
傅景珩一愣,倒底是忍着没发作,只口吻强硬了些:“别动,抬起头来。”
阿烟一愣,缓缓抬起头来,他便拿起手中锦帕,动作很轻,极细心为她拭去脸上泪珠。
二人离得极近,阿烟短暂哭过之后,将心里那股酸涩之意宣泄而出,眼眶热意褪却,理智已恢复清明,眼前之人,却看得愈发清晰。
纵然,她知道,这只是一场戏。
他是高悬夜空,受世人仰望的上弦月,而她是低若尘埃,历经风霜的蒲草。
便是演戏,她也不该痴心妄想。
可眼下,天子温柔为她拭泪的样子,让她止不住心头微微一热。
傅景珩为她拭乾净了泪,紧凝着她的眼眸,低缓说道:“以后不许再哭,听到了吗?”
阿烟一脸倔强,不由咬唇,只觉他又仗着天子之势欺负人,不是疑心试探她,便是冷声喝她,现在更甚,连哭也不让她哭了。
可倏然间,只觉一长臂揽过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揽入怀里,那熟悉的香气瞬间在鼻息散开。
阿烟恍然一抬头,额头便轻轻抵在了他的下颚线处,呼吸亦在这一刻,变得有些不畅。
他声音清泠如泉水流淌过心间,不复往日的清冽,:“可是又忘了你的眼疾?”
这一记询问落在耳边,他略带惩罚性的揽着她腰肢的手稍一发力,便狠狠攥紧了她的腰肢,两具身子几乎是紧贴在了一起。
“没,没忘”阿烟因他的动作,脸颊一热,就连耳根都是滚烫。
“朕的话便是圣谕,以后不许再哭。”
阿烟应声“是”,便听他语调深长问道:“朕若教你重新习字,你可愿意学?”
阿烟倒是想拒绝,可眼下身子被他紧箍在怀里,他这是完全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她唯有回道:“能得皇上教习,乃臣妾之幸,自是愿意。”
不过须臾,阿烟便从他的怀里坐在了几案后,而座椅宽阔足以容纳两人有余,天子则在她身侧。
傅景珩自笔架上特地挑了适合初学习字的狼兼毫笔,又将笔尖沾了少许墨汁,在砚台中撇去余墨后,才将笔递给她。
行文弄墨,于他而言,早已是精益求精,见她握笔姿势生疏且指法不对,执笔的手都是微微发颤,果真是不如稚子,他到底是没再忍心苛责她。
“无妨,朕来教你。”
他炙热的呼吸似喷洒至颈间,阿烟只觉他贴身靠近她,伸手握紧了她执笔的手,从握笔的姿势、至如何落笔,写字的笔画,无一不细致教她。
便是幼时初学习字,师兄待她,也未曾这般有耐心过。
他低沉的嗓音,不时在耳边落下,那淡薄的香气,似亦沾染至她的身上。
纵是她握笔的手彻底放松,亦未用力,交由他的手掌带着她走笔,这一落笔处,终是令阿烟乱了心绪。
“切莫分心,习字亦是练心性。”傅景珩这话是说与她听,亦是警醒自己。
他何时也这般心志不坚了?
“是”阿烟应声,略一迟疑问:“皇上也是这般教永泰公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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