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难为情
2.39
陆时安话音落下许久,堂中始终寂静无声。
屋里正中放置着的紫金双耳吞金炉,这会儿正徐徐袅袅的冒着烟。
香气幽微,催的人五脏六腑都似蒙了一层纤尘。
当日住在一起后不久,宋意宁替他夹菜时,问了他的名字。
他说,唤他千衡就是。
宋意宁见他不愿多说,以为他也不过是随意编了个姓名来诓骗于她。
谁知,千衡,竟是他的表字。
来时的坦荡与气势,这会儿悉数被心虚替代,压得宋意宁不敢抬头。
原来今日叫她过来,不是要她对过往之事三缄其口,而是兴师问罪的。
陆时安见她低垂着眉眼不说话,眸子里又多了些细碎的笑意。
“夫人怎么不说话了?当日的事,夫人不想解释解释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时犹如千斤重,将她来时演练了好几遍的话,堵在了胸口。
当日得知他受人诬陷,被抓起来时,她的的确确也曾想过要去救他。
他的手下传信过来,只说让她在府里等上六日。
可那时正巧碰见叔伯闻风带人去抓她。
她亦是无可奈何,只能收拾了细软,先逃一步,再慢慢图之。
她才出鹤城西城门,就听闻他身死的消息。
权宜之下,她决定前往永安城,求外祖庇护。
可如今说这些,实在是太过苍白,眼前之人,定然也不会相信。
宋意宁心里百转千回,眼前不断浮现出梦中的场景,使得她周身的冷意又添了不少,身子不自觉的发颤起来。
陆时安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见她低敛着眉眼,浑身发颤,这才恍惚记起,她是淋了雨的。
他起身走到一旁取了自己的披风,扶她起来后,披在了她的身上,微不可闻的轻叹一声。
“夫人,还有何需要解释的?”
冷冽的沉水香气打破了屋里起起伏伏燃着的鹅梨香,宋意宁下意识抬眸,却正好撞进了一道幽深无垠的眼眸之中。
剑眉星目,漆黑的眼眸中,似是盛了漫天的星辰,一眼望不到头。
从前的陆千衡,在这一刻,似是又回来了。
可她与他,皆回不到从前了。
宋意宁咬了咬下唇,复又低下眉眼,哭诉道:“我母亲过世后,我的亲人便只有未曾谋面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当日你下落不明,我被叔伯驱赶,我以为你死了,我这才来了这永安城寻外祖庇护。”
陆时安垂眸轻笑,语气清淡,却似千斤重般,压在了宋意宁的心口。
“当日我不曾表露我的身份,你是如何断定我死了的?”
没有书信或是派人通传,不过六日的功夫,她都等不得,典卖了东西就走了。
能让她如此急切的缘由,想来便是急于投奔外祖,急着享侯府的荣华富贵。
当日,他自问可不曾亏待于她!
宋意宁自知理亏,被这么一问,哑口无言。
他也的的确确不曾明说过,他是何官职,是何身份,只给了她一块副都督的令牌,让她好好保管。
始乱终弃的是她,如今被抓到了现行的人,亦是她。
只是她不能就这么认命。
当日,她与他假扮夫妻一场,不过是为了活命,今日亦是如此。
她从未害过人,不过是……性子凉薄了些,应该不算是什么罪过吧!
宋意宁想到这儿,眼睛一眨就开始哭,眼泪似碎玉珍珠,扑簌簌的落。
“我一介女子,无依无靠,我听旁人都说副都督死了,我便以为是你,我将你当做我的依靠,你突然没了,我自是要为自己打算的,难不成还要让我为你立贞节牌坊?说到底,我们也不过是各取所需,假扮一场,世子何须如此苛责?”
陆时安听完她这一番话,极轻极淡的扯了扯唇角。
好一个没良心的小骗子,他说一句,她有一百句在等着他。
他不过是一时气恼,只要她如先前一般,挽着他的手,撒撒娇,他自然也就不气了。
可她偏偏要同他撇清关系。
陆时安揉了揉眉心,转身回到软椅上坐定,沉声问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多说无益,夫人如今是何打算,不妨说说。”
宋意宁抬眸看向面前俊美无俦的男人,突然觉得,从前不曾真的看清过他。
此人当真性子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不过,不论如何,如今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一条路。
思及此,她强压下心底的纷乱,抬头说道:“回世子,家中外祖母已经在替我相看了,过往之事,自我今日出了国公府的府门,便再也不会有人提起,我与世子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话音落下,屋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陆时安原本温和的眉眼,陡然染上了几分愠怒与薄凉,身上的气势骤然冷了几分。
他现下只想拿把刀,剖开她的心瞧瞧,里面究竟都装了些什么!
他一次次给她机会,她一次次弃之如敝履!
当日待他千好万好,一腔柔情绕指,他原以为,她是有几分真心的。
可如今瞧着,全是假的!
“你就这么想与我撇清关系?”
即便如今他声名狼藉,可外头还是有许多人挤破头都要当这个世子夫人,眼前这个人,却口口声声,都是要与他撇清关系!
他竟这般拿不出手?
宋意宁垂下眼睫,鸦羽投落阴影,让人瞧不出她的心绪。
“来时,我曾听坊间传言,说世子喜欢温柔有才情的世家高门嫡女。意宁粗陋,琴棋书画,样样不精,身份与永安城的其他贵女相比,云泥之别,实在不敢与世子攀亲,恐坏了世子的脸面。”
陆时安静静地听她说完,一双黑眸越发的深邃幽深。
宋意宁见他不语,擦了眼泪,继续说道:“还请世子高抬贵手,将过往之事当做笑谈,全然忘了吧!若是事情传扬出去,不但我无颜活在世上,就连世子与崔家的婚约,恐怕也要受阻了。”
“威胁我?”
“我不敢威胁世子,只是同世子分析利害罢了。”
陆时安见她突然变了脸,倏地笑了,起身走到她的面前,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看向自己。
一双眸子里尽是阴郁。
“倘若我说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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